新型储能“大赌局”:卷产能、卷价格,却未必卷得出未来
新型储能赛道愈发火爆,但在行业内,焦虑情绪却在蔓延,担忧不断膨胀的热情、热望会将这一刚刚步入发展快车道的产业推向弯路。
今年以来,与储能相关的展会、峰会、研讨会大大小小不下百个,会议热度逐渐升温的同时,与会业内人士的情绪却有降温迹象。在10月17日-19日举办的2023中国国际新型储能发展峰会(INES2023)上,有亮眼的产业成绩单和宏伟蓝图,但在讨论、交流中,也有不少企业表现出了对“产能过剩”和“价格战”的无奈,而关于“未来究竟走哪条技术路线”“如何建立有效的盈利模式”等关键性问题则众说纷纭,难有共识。
行业内卷下的扩产、降价“大混战”
所谓新型储能,目前泛指除抽水蓄能外,以输出电力为主要形式的储能技术,包括名气最大的锂离子储能,也包括近来引发诸多关注的液冷储能、氢储能等。
根据艾瑞研究院的梳理,储能产业链的上游主要是电池材料的原材料供应商和制造商;中游则是系统建设环节,包括基础技术、系统集成安装和系统运维三大部分,市场中最知名的宁德时代、亿锂纬能、阳光电源、天合光能等都处于中游;下游则是发电侧、电网侧、用户侧的应用及服务。
与其他新能源产业类似,新型储能规模化发展的背后是国家政策的推动,2021年7月,国家发展改革委、国家能源局联合发布《关于加快推动新型储能发展的指导意见》,提出2025年实现新型储能装机容量3000万千瓦以上,2030年实现全面市场化的目标,资本、企业由此加速入场布局。
2022年初《“十四五”新型储能发展实施方案》发布,多个省份提出新能源项目上网需配套储能的要求(即“强制配储”),进一步推升了赛道热度,产业继而进入规模化高速增长阶段,相关投融资事件一年翻了近5翻,新注册公司倍数级增长,根据企查查相关数据显示,截至10月18日,我国储能相关企业数量已经超过了12万家,其中超过80%都是近两年新注册的,五粮液、美的、黑芝麻等明星企业也纷纷跨界入局,就在上文提到的INES2023举办地深圳,储能相关企业多达9000家。
站上新风口的新型储能产业链,去年一度面临紧缺情况,其中最主要的是优质人才和产品供应的紧缺。关于前者,有业内人士对钛媒体App称,曾亲眼见证储能企业老总带着HR总监在行业展会现场挖人的“奇葩盛况”,招聘平台上以超过4万的月薪招聘储能工程师的案例也并不罕见。
而产品端,紧缺的主要是储能电池(电池通常可分为消费电池、动力电池和储能电池,前二者分别适用于手机等电子产品和电动车,储能电池则主要用于电力领域),去年四季度甚至一度上演上游“电芯荒”,导致中游储能系统厂商被迫暂停接单。当然,全行业也因此受到了需求量前景的巨大鼓舞,进一步加快了扩产步伐。
但今年以来,尤其下半年,局势渐渐“反转”。
就像曾在钢铁、光伏等行业无数次上演过的“剧本”一样,“蜂拥而上”的扩产潮催生了产能过剩,而“继续扩产才能保证市占率,让自己存活下来”的“内卷”逻辑深入人心,行业无序竞争风险加剧,产业洗牌的引爆计时器开始启动。根据国家能源局的统计,截至今年上半年,我国已建成投运新型储能项目累计装机规模超过1733万千瓦,其中今年上半年就贡献了863万千瓦,相当于此前历年累计装机规模的总和。
这种增长速度不仅远快于上文提及的《指导意见》的规划,看样子也大大超出了需求的规模和增速。根据高工产业研究院(GGII)提供的数据,储能电池的整体产能利用率已经从2022年的87%下降到了2023年上半年的不足50%,龙头宁德时代今年上半年的半年报显示,该公司在加码新型储能的同时,整体产能利用率下降了22.9%。
虽然产能过剩仍无阻资本、跨界玩家持续涌入,但市场上的“价格战”“生存难”已经实实在在地传导到了企业头上。
受到原材料碳酸锂价格振荡走低、市场供给快速增加、各地电价峰谷价差拉大等因素影响,今年储能产业链价格一直处于下行走势中。尤其下半年,在产能释放压力下,“价格战”愈演愈烈,到了四季度初,储能电池、储能系统价格的同比降幅都超过了30%。
INES2023会上,天合储能总裁孙伟展示了一张该公司今年的储能投标价格走势图,就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其投标价格已经下降了三分之一。有企业高管对此评论称,市场上产品同质化严重,想要多拿订单,只能牺牲利润“卷”价格。
“行业内分蛋糕的企业数量太多了,竞争势必越来越严峻”,星球储能所观察人士郑威廉接受钛媒体App采访时表示,“现在无论是锂电还是系统集成赛道,马太效应都很明显,头部企业强者俞强,中小型企业则越来越难获得市场空间。而企业想要做到头部,就算明知产能过剩,也依旧要开足马力,继续‘卷’下去”。郑威廉还提到,行业普遍认为,未来几年新型储能赛道会有一大批企业倒下,在场外“跃跃欲试”的企业应该客观看待自身与潜在竞争对手在技术和规模上的差距,认识到“储能赛道也有门槛”这一事实。
近来,行业内降薪裁员、破产出清、“妖股”爆雷、安全事故增多、跨界企业退市等传言或案例已经越来越多,局内人举步维艰地备战“淘汰赛”,但放眼未来,即便活过了“洗牌期”的“赢家”,就真能到达心目中的那个新型储能“应许之地”吗?
透支今天,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随着新型储能的关注度不断增加,也有不少专家、观察者为之“出谋划策”,减产、出海、上下游协作、坚守长期主义、开发共享模式等等不一而足,动力电池、光伏已经经历或正在经历的问题都被拿来当作先例。INES2023会上,中国电池工业协会理事长刘宝生就提示新型储能应“吸取动力电池产业的经验教训,尤其警惕资本过热导致低端产能盲目扩张”。
但是,新型储能未来的不确定性,可能要远远高于被拿来类比的动力电池和光伏。
从储能电池未来的技术路线来看,目前分歧要大于共识。
在INES2023会上,有认为储能领域固体电池没未来,应主攻以绿色甲醇为代表的低碳液体燃料的观点,也有坚定站队固体电池的拥趸。与会专家们还纷纷提出了自身看好的硫-锂离子、全钒液流、宽温域铝基、氢储能等诸多新型技术,虽然每种技术背后的可能性都令人兴奋,但对于产业发展来说,花样繁多的选择可能也意味着不确定性高企的隐患。
而从商业角度来说,目前盈利模式、投资回报模式并不清晰,投资风险明显高于动力电池、光伏产业。
根据财新网此前的专题报道,新能源“强制配储”在实践过程中就遭遇过不少反对声音,一名五大发电集团人士例举其增加成本、造成资源浪费等明显拉低项目收益率的问题。即使从长期来看,项目回报周期过长、辅助服务和现货市场政策导向不明朗、不同地区和场景标准差别大等种种因素也都制约着其商业方面的前景。另一方面,如何合理控制产能、降低成本也是产业继续发展面临的瓶颈。郑威廉指出,储能不是奢侈品,而是要面向普罗大众的实际应用,充沛的产能、低廉的成本才是实现“能源自由”的根基。
而最重要的一点,则是新型储能在未来的新型电力系统中到底能扮演多重要的角色,发挥多大的作用。
新型储能之所以成为众人热捧的风口,最基本的一条底层逻辑就是其能够作为新型电力系统的“压舱石”,起到平抑风电光伏上网后的波动性的作用。中国科学院院士赵天寿曾算过一笔账,在碳中和前景下,以风、光发电按20%-30%配储的比例计算,储能装机规模会远超目前煤电的装机总量,产业的年产值将超过万亿元人民币。
此等前景当然诱人,但业界、学界还存在另一种认为“储能被高估了”的主张。
“泼冷水”的声音中,影响力最大的当属工程院院士刘吉臻的观点。刘吉臻曾多次提示过“储能不是万能的”,在今年9月份举办的2023全球能源转型高层论坛上,他通过《新型储能与新型电力系统》报告,再次旗帜鲜明地表示“在将来以新能源为主体的新型电力系统中,储能要发挥作用,但作用十分有限”。
演讲中,他还具体提到电力的储存难度、流动总量之大与可实现的存储量差距悬殊;解决新型电力系统波动性的问题,讲“源网荷”的平衡、灵活运作就够了,“储”只是配角,放在哪个环节都是起到一个辅助作用;现在多地强推的“风光配储”路径不可行,忽视经济高效、安全充裕的原则必然难以长久。
刘吉臻曾在2001年至2016年这15年间担任华北电力大学校长,目前任中国新型储能产业创新联盟专家委员会主任委员,其观点很有分量,又由于他的主张与业界热衷的宏远愿景并不完全一致,所以也具有一定争议性。
但随着产业冒出非理性苗头,主张重估新型储能价值、地位的言论进来也愈发受到重视。包括中国南方电网公司专家委专职委员郑耀东、中国可再生能源学会综合系统专委会主任许洪华等都提示过应正确看待新型储能的作用和角色。就在上文提到的INES2023会上,南方科技大学清洁能源研究院院长刘科也表示,电“好输不好储”,电网储能就像“用一万个塑料桶装长江水”,其可行性尚需观察。
在角色定位、价值评估存在争议,发展前景不够明朗的情况下,整个行业都仿佛是在进行一场“赌局”,一刻不敢松懈地紧盯手中牌的局内人,或许已无暇思考刘吉臻等提出的“千军万马大家浩浩荡荡都在做储能,这到底行不行”这种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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