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C假装做尽调的艺术
有个过去很时兴的提法,叫“投资的艺术”,后来再想起,这话已经在耳朵边绝迹很久了,为什么?
因为艺术“过时”了呀!
因为朋友赠票,上个月我跑去UCCA看卡特兰的展览,人太多,流观一遍干脆躲到二楼书店里去了,正巧,翻到贡布里希那本《艺术的故事》,书里有一句话定调说:艺术的存在不是依附于熟练的技术,而是来自观念的进化。
这话让人欲罢不能,我意识到,过去几年VC所有的趋势性变化都指向“技术”——更加快速、更加熟练、更加标准化、更加系统性地投出去,《假装做尽调的艺术》毋宁是这种变化的衍生品,而也正是这种“艺术”,抹杀了投资艺术存在的可能性。
于是我决定弃暗投明,把投资艺术扔到窗外,给“假装做尽调”这门创新艺术设个课题,展开深度研究,本文权当发刊词。
来吧,先讲两个故事。
第一则故事是国内市场。前两年,有一款国产浏览器很是出风头,原因简单:一来宣称“自主内核”;二来融资2.5亿,几家大基金都押了钱进去。可没多久就被曝出套的是谷歌浏览器内核,堪称“站在巨人裤裆下”,几位创始人背景也有不同程度的虚构。
几家大VC是怎么投进去的?我居然没忍住好奇,找人打听几句,有位机构LP向我抱怨,“没一家机构做详实的尽调”,聊到最后,老兄甩过来一个“笑哭”的emoji。
再说一件美国市场的事。
诸位都读过《坏血》,见识过Therano这场“美国创业史上的最大骗局”。整起事件有个容易被忽略的关键细节:尽调的功能。
记者John Carreyrou(约翰.卡雷鲁)在书中,披露了Walgreens投资Therano的细节。当时Walgreens聘请的尽调专家表示,因透明度低等原因,明确不建议投资。很遗憾,虽然尽调结果很有预见性,但Walgreens还是一头扎了进去。
Google Ventures的尽调则更干脆,Therano保密措施严格,那合伙人亲自去试试这一革命性的技术不就行了?果然实践出真知,是神的归庙是鬼的进坟,Google Ventures果断跑路。
有意思吧?同样的尽调结果,却是截然相反的投资决策。
所以关于“假装做尽调”,可以先分成两层来谈:第一,没有认真履行尽调义务;第二,完成了标准之上的调查,但出于种种原因,选择忽视结果。
第一类,是“技术性的假装”。
产权问题、产品真实性、技术能力,这些本该是尽调中的核心问题,却经常被决策者选择性忽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要不就是拿着LP的钱,却压根没履行勤勉尽责的义务,连投前尽调都马马虎虎。
华宇科创基金合伙人戚威对我说,投资建议书或尽调报告直接反映投资人的尽调深度和项目认知, 是个系统工程,涉及诸多环节。然而“不同机构的投资建议书的差异拿‘天壤之别’来形容,都不为过。”
第二类,就是“结构性的假装”。
不久前,在东四十条桥边某张咖啡桌上,我丧失了天真,因为我听到了某些传言,是关于几个具名、不具名的业绩造假案。在此之前,我天真地以为瑞幸是个中翘楚,而诸如《坏血》是只专属于愚蠢的资本主义机器的图腾,但我错了,通过拙劣、简陋的刷单,粉饰业务和财务,让你身边的投资机构钻进圈套也不难。依我说,这要么就是没做尽调,要么就是忽视了尽调结果,不论是那一类,这都是从投决流程上,结构性地忽视了它。
我能理解,投资是在人群博弈中求生存的工作,要处理LP关系、合伙人关系、企业家关系、政府关系、媒体关系、专家关系、同行关系、同事关系……我知道每个环节都有可能让你的行为、决策变形,但我好奇的是,尽调所能被置于的最低点,是在投资行为的底线之上,还是之下?
我无意提供捕风逐影的谈资,也不预备妄加揣测,或去指责哪个特定人群,一篇文章能做什么?不过是抛几个问题,试着讨论看看吧:
VC到底做不做尽调?
尽调究竟能不能揪出造假?
揪出问题能不能影响决策?如果不能,是能力问题还是原则问题?
在投决中,到底有多少因素的优先级,要被置于尽调结论更靠前的地方?
“绷着这根弦儿!”
大约10年前我刚入行,曾拜读过一位资本大鳄撰写的著作,令我受益匪浅,特别里面有一节关于尽职调查的内容让我印象非常深刻,这位大鳄用“987654321“九个数字,总结了他多年以来“行之有效的审慎调查方法”。
时过境迁,也许这些技巧已经不再适用,也有人认为过于注重技巧会忽视策略,但我现在理解了,或许这位大佬传授尽调技巧还在次要,更主要的意义在于,通过这种朗朗上口的方式,让时刻准备“开枪”的投资人们,认识到尽职调查的意义和重要性,俗话说就是“脑子里绷着这根弦儿”。
先简单谈一下尽调。我先放个结论:尽调只有想不想,没有能不能。
只要按流程下功夫,能排大部分的“雷”,而关于律所、会计所等第三方尽调机构,也没有那么多“阴谋论”,总体靠得住。
尽职调查(Due Diligence)一词是舶来品,直译是“应有的勤勉”,源于美国1933年颁布的《证券法》,目的是确保IPO文件的完整性和准确性,以维持和巩固投资者的信心,一旦出了欺诈上市等问题,如果保荐人、承销商不能证明自己“勤勉尽责”地完成了尽职调查,需要承担法律责任,私募股权投资后来也延续了这种制度,简称DD。
戚威向我介绍,按照行业的普遍做法,VC的尽调一般分为商业尽调、法律尽调、财务尽调、行业研究这四个部分,由于VC多数是财务性投资,因此尽调主要目的是从业务、法律、财务和行业等角度,判断企业的成长性,识别和控制投资风险,以期达到收益风险的统一。
商业尽调(CDD)主要是了解企业自身的商业模式,比如提供的主要产品服务、技术优势、销售模式、生产模式、采购模式等,除此之外,主要的销售数据、创始人与团队的背景调查、员工访谈等,通常也包含在商业尽调的范畴中。比如前文所述Therano、国产浏览器等造假案例,只要投资人勤勉尽责,大多造假在商业尽调阶段都会无所遁形。
能图资本合伙人熊春几年前曾经接触过一家食品企业,前期进行得非常顺利,资料大部分都提供了,但当要求对方提供更细致的销售数据时,对方就很磨蹭,最终他根据拿到的数据进一步核实时,发现企业在经销商处压了大量的货。虽然压货是这类企业的常规操作,但这家企业透露出的不自信,使熊春打消了投资的念头。
法律尽调(LDD)是从股权、历史沿革、公司信用、团队构成、员工、业务合规性、财务合规性等多面从法律维度去了解企业的主体情况,更多是从风险识别的角度出发。海问律师事务所合伙人汤雪律师表示,按照不同的行业LDD一般有相应侧重。
“半导体、芯片行业的LDD,通常核心关注知识产权、核心团队(劳动用工)、财政补贴及参与的课题项目的情况等;工业制造类项目还重点关注厂房、土地、建设工程的情况;涉及资质许可的行业,比如经营增资电信业务的公司,是否已经就其业务内容和业务形态,取得所有需要的资质许可,也是LDD过程的一项核心要点。”
财务尽调(FDD)顾名思义,主要是从财务数据的角度验证企业的商业模式并验证其效果。历史上臭名昭著的一些造假案件,大多是栽到了财务数据造假上,多数还有会计事务所“打掩护”。但VC的财务尽调与上市公司财务报告虽然都关注传统的“三大表”(资产负债表、现金流量表、利润表),实践起来却是完全不同的思路。
汇海资本董事副总经理魏和梅曾经到一个燃气公司参与尽调,这个项目想整体进行出售,财务报表前后给了她4套,每套的净利润,资产数,现金流都与初始数据不一样,真实的净利润还是负数,但是却有一份向银行贷款的审计报告,显示净利润一千多万。
戚威认为,从尽调逻辑上看,上市尽调遵循“有罪推定”原则,重在核查历史与判断合规;投资DD遵顼“合理怀疑”原则,重在预测未来和认知业务。一位曾经在“四大”工作的审计师告诉我,VC阶段的财务尽调,除非专业水平不够,一般情况下不用怀疑会计所会帮着作恶,勤勉尽责是最基础的职业操守,“一个项目最多几十万,没那么大的利益帮着造假,犯不上。”
最后是行业研究,主要综合公开信息和资料,结合管理层、客户、同业、专家等访谈内容,围绕需求、供给、产品技术等方面,从行业角度验证商业模式和竞争优势的独特性和有效性。与投行或券商发布的“卖方”研究报告不同,VC行研带有明显的项目导向,聚焦特定行业做深做细,没有明显的倾向性,是较为客观的“买方”报告。不过,由于各家VC没有统一的方法和标准,也有VC的行业报告被吐槽像“讲故事”。
总之,刨除专业水平问题导致行业研究能力参差不齐外,一套流程化的CDD\LDD\FDD能杜绝绝大部分的造假问题。这位问了,LPA(有限合伙协议)早就约束好GP和LP的责任义务了,既然流程化的DD能基本杜绝造假问题,GP又不能不做尽调,那你前面的问题还成立吗?
此前李开复、阎焱都在公开场合说过,创业公司数据造假成了常态,在投资圈摸爬滚打的投资人大概是见得多了,想必对这一点也是心知肚明,VC都在做尽调,还会投出这么多已知和未知的,垃圾造假公司的事件,结论只有一个:
有些VC,在假装做尽调。
互相壮胆
今年一月底,美国金融科技Bolt的创始人Ryan Breslow,发文炮轰Stripe、创业孵化器YC以及美国红杉,怒斥他们在硅谷扮演了“黑帮老大”的角色,在硅谷拉帮结派,从资本、媒体、商业等层面打压Bolt,严重损害硅谷创业生态。
一家百亿美金独角兽,控诉另一家千亿美金估值的竞争对手,再加上美国最大的创业孵化器和VC,舆论自然一片哗然。暂且不论Bolt最开始到底为何没有获得YC青睐,这件事有趣的地方在于,Stripe如今估值已达千亿美金,所以不管是在美国还是国内,“圈子文化”居然都是行之有效的,甚至不失为一条捷径。
国内的“圈子”怎么玩呢?同样领域的投资人经常互通有无这是基操,高阶一点的,比如几家机构联手建立一个平台,供投资人、创业者之间定期相互交流,从本质上看能非常有效地促进信息流通。一位相关人士就曾对我表示,一些平台的机制非常好,不光是sourcing,机构之间还能做好匹配,你领投A他领投B,然后在互相跟投一些,很容易把项目估值做上去,让投资效率成倍提升。
作为一个成熟且完整的投资生态,我当然理解信息流通的重要性,不过任何与金钱挂钩的事情,都不能报以单纯的视角。一位FA曾对我说,投资是贪婪和恐惧交织,基金里都是聪明人,大家其实都是和人性打交道。
况且中国人深谙一个道理:不说假话,不等于真话全说,你能确信圈子内的小伙伴,会把了解到的项目所有情况和盘托出吗?亦或是,存在不为人知的利益输送链条?
广东淘石金投负责人关恒锋认为,一些机构若没有尽调资源和专业的判断能力,甚至是与前续领投机构有深度合作绑定或其他信任机制,一般会直接沿用前续尽调报告;相对稳健的中大型机构,一般情况下会进行独立单独尽调;如该种情况下,依然沿用前续机构的尽调报告,自身不安排尽调,则有可能存在利益输送的链条,或本身投资策略就是抱团取暖式。
Therano过于严格的保密措施,让硅谷的大VC们算是躲过一劫,不过基因检测还是放飞了他们的想象力,到了uBiome这就没这么幸运了,这家用“便便”进行DNA测序来识别体内微生物的公司,因为刷数据、骗保,坑了YC、A16Z、OS Fund等机构上亿美元。结合Bolt的控诉,不难发现,YC的初始投资相当于给了uBiome一个圈子内的“官方认证”,再加上炽热的赛道、未来的想象空间,尽调也就成了摆设。
“纯粹是互相壮胆”,医疗投资人聂磊说。
然而混圈子只是尽调在事实上缺位的原因之一。毋庸置疑,领投方必须完成尽调这一动作,至于做到什么程度则不一定。跟投方呢?很多时候只能获取领投方的尽调报告与投资建议书的部分内容。如果一份低质量的尽调报告,再加上圈子文化下互相壮胆的心理,投资就真成了赌博式的玄学与概率云的叠加,理性荡然无存。
我前后聊了十多位不同投资阶段的投资人,以及FA、第三方尽调机构,总的来说影响尽调质量的因素不少,大体可分为主观和客观的因素:
主观因素主要是经办人的不确定性,如缺乏职业素养、存在利益输送链条,项目方、投资方、FA乃至第三方尽调机构的博弈,以及不同币种的基金风格、不同投资阶段等;
相比之下客观因素会更容易理解,比如尽调的难度大小、项目受欢迎程度、LP的压力等,甚至在一些特定时期,有些圈内“默认”刷单的赛道。
可坦诚地说,什么事情的发生,又能是没有理由,不可理解的呢?总有些理由让记者可以不像记者,投资人可以不像投资人,猫也可以不像一只猫。
理性是欲望的奴隶
新冠疫情影响下,艾博生物可以算是两年来一级市场最靓的崽,两年时间完成总计超70亿元的四轮融资。聂磊告诉我,想详细尽调艾博基本不可能,由于mRNA疫苗的火爆,艾博生物可以说是“一票难求”,C轮的7亿美元融资,同时挤进26家机构就是最好的证明,而仅仅3个月过后的C+轮融资,又吸引了8个“深口袋”机构。
艾博生物受追捧的原因主要还是极度稀缺。进入壁垒高导致可投标的少,空间又奇大无比,面对这种千亿美金级的机会,主流机构的KPI是“投到”,不然难免面临LP的压力,融资窗口期又短,况且还有个现实问题,“几十家机构要是都尽调,项目方几个月都不要干活儿了。再说即使将来结果差强人意,那么多机构都进去了,问责的概率和力度也小一些。”
文章开头的机构LP也向我印证,像艾博这种“抢份额”的项目,主要是从行业和人的角度衡量风险和收益,跟投尽调是想都不要想。
除此之外,有些行业尽调也确实是困难。聂磊举例,比如一款治疗阿尔茨海默症的产品研发成功了,有个非常重要是拿到医院里面去与现有产品评测对比,但是面临的问提不少:“去哪里找病人的样本?怎么去跟现有产品比对?是不是要找医院托关系?能不能找到神”经科的专家?时间、人力、成本都得考虑,只能参考企业提供的数据和提供的访谈人员。
诗有云:跪着就没法尽调。
另外关恒锋认为,在目前的经济形势下,一级市场和二级市场的好标的依然稀缺,有些甚至是估值“倒挂”,这类情况在估值提升较快的企业中头部效应更加突显,很多非头部投资机构无法持续获取优质项目源,因此更加倾向抱团取暖式的投资。有些机构拿头部机构的尽调报告照搬,或有其他更多不尽调的“理由”也就不足为奇了。
信息化程度也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尽调质量。戚威表示,目前国内大部分投资从业人员仍然以“手工”方式收集、整理、分析数据。尽调存在大量的繁琐基础工作,且目前市场上各种类型的尽调工具,大部分以外部公开资讯的收集为主,缺乏企业内部信息的分析工具;此外,分析方法的缺失,也让尽调数据的分析与最终的投资决策存在空白地带。
虽然写这篇文章的目的是质疑那些假装做尽调的VC,但说实话面对艾博这种项目,错过的话难免会意难平。不过,投中网此前也发表过不少相关文章,分析机构之间抢项目引起的“内卷”,比如从团购、共享经济、新零售,到芯片、咖啡、拉面这些风口赛道,乃至现在都在“团购”的高P、连续创业者等,有些跑出来了,有些已经被证伪。
这些风口赛道和创业者,或多或少都带着每个时代的“不能错过”的标签,聂磊表示,越是风口,越是造假的重灾区。所以我恰恰觉得,投资机构追逐风口是常态,真正的问题在于,一是对这些“不能错过”的项目和创业者,不是每个机构都有明确的评判标准,有些机构甚至没有标准,只是单纯的投机;二是在于有没有完善和迭代不同行业评判标准的能力,然后守住这个标准。
如果你获得了文章开头那个独角兽的Pre-IPO份额,也知道其在筹备IPO,在有其他众多机构背书的同时,却拿到了一份关于其数据造假的DD报告,怎么做抉择,就成了人性的博弈。任何表面上的理性决策,结果背后的感性原因才是扣动扳机最根本的因素,最怕打着理性的旗号,最终却成了激情和欲望的奴隶。
看不懂的速度
聂磊此前曾差点投资一家做自动化设备的企业,过程比较戏剧性。经过一番尽调,已经接近在IC过会了,但因为这家企业的性质,所以聂磊所在机构的负责人,临时又对企业提出了一个新的要求:能不能实地去评测一下流水线?结果企业“炸了毛”,聂磊丧失了这次投资机会,“啪一下就不让我们投了,人家换了个没那么多要求的机构,后来发展的也挺好。”
不过聂磊并不为这次错过感到可惜,反而有点佩服自己老板。企业方对投资机构准备尽调的内容有所警惕和隐藏,虽然并不一定意味着可能“有问题”,但相比于可能的机会,依然要做出审慎和负责的判断,一如同Google Venture准备投资Therano所做的那样。
关恒锋认为,投资机构作为资金的受托管理人,更多的投资风险可以在项目尽调过程中提前发现,即便作为专业投资机构愿意承担这个风险,也应在投资前就获知和充分提示,“这才是我们认为值得托付的投资机构该做的。”
此前一家早期加速器的投资经理曾向我抱怨,看不懂现在早期的投资速度。他以一家合成生物方向的公司为例,他还在尽调的过程中,另外一家比他们接触这家公司晚不少的机构,就火速签了TS,他多方打探,才发现这家机构只查看了公司创始人的学历和背景。
我其实对此颇为不解,毕竟在早期投资中,经营和财务数据有限,甚至只有一个产品或idea,因此不就只能看人和团队吗?不过这位投资经理认为,科技类初创公司的团队背景、执行能力以及专利、所处赛道等确实都不难理解,但“这真是一次访谈就能确认的吗?”
前投资律师也认为,是否“早期”,与是否有必要评估法律风险并非有绝对关系;项目的复杂程度、可能存在的风险与这个公司是否很“早期”、是否刚设立没多久也没有绝对的关联,主要是取决于公司的业务特性,比如近年来比较热门的半导体、芯片、医药、新材料等行业,早期的在知识产权、与前任雇主关系、竞业限制、保密条例等LDD内容就非常重要。
其实单论“开枪”的速度,更多还是考验机构日常的研究能力,如果对拟投赛道的判断非常明朗,甚至到了行业内任何一位高P或专家出来创业,都能第一时间知悉的地步,火速出个TS也无可厚非,所以我认为关键不是在于“开枪”快了,是在于前面研究和后面尽调的环节是否扎实。
但实际上,近年来一些机构在研究和预测都体现出不少盲目性,遑论后面的尽调了。
上海一家资产管理公司负责人龙泽玉此前他曾尽调一个公司,该公司声称,每年能从一家去年很火爆的健身镜企业获取2000万元营收,结果李浩去了解了这家健身镜企业在C端的销售情况,“评论都没超过500条,怎么能相信这是个好赛道呢?”再加上从侧面了解到的信息,李浩放弃了这次合作。
“一些美元基金在这方面就挺夸张的”,龙泽玉认为,人民币基金在决策上远不如美元基金激进,整体给的估值也不如美元基金高,像健身镜就是被生生推出来的赛道,不过他更倾向于唯结果论,“大家的追求不一样,交易的模式也不一样,那家健身镜公司后来也爆出一些问题,美元基金还不是继续往里涌?但你要说这东西谁好谁坏,也说不准,人民币基金也有不少是这样的,还是看最后分给LP的收益吧。”
戚威也认为,有些VC偏重“交易”,其尽调更偏重行业和业务,也就是讲故事的因素,不少人民币基金也是这个思路,这也就造成了“重行研轻尽调”的问题,所谓的“行研”变成了寻找哪些领域好讲故事,而不是真正的针对特定企业去做行业验证。
而且某种程度上,FA也充当了尽调缺位的推手,聂磊就认为,VC和企业方因为信息不对称,造成了沟通不顺畅,“尤其是FA还喜欢制造焦虑,中间穿插搞事情。”
一位FA的看法则不尽然,他认为FA虽然赚的就是信息不对称的钱,而且不存在各方面都完美的创业公司,FA不能即没法影响尽调结果,也无法改变VC的投资决策,充其量相当于市面上的“遮瑕膏”,“你说俩人相亲,这人缺个胳膊,我们肯定不瞎说,但有个雀斑,我帮着遮起来,这也不叫欺骗。”
但事实上,FA确实在某种程度推高了行业的焦虑,“你出2个亿,我就跟你说另一家大基金得出2.5亿,你得出3亿才能拿下这个案子,等你同意了,转身再和大基金说另一个小机构出3亿,你要出3个亿就是你的了。这是基操”,不过这位FA认为不都是坏事,至少让市场繁荣起来了。“而且也不存在劣币驱逐良币,总会付出代价的嘛。”
而不管是主观因素还是客观因素,为假装尽调买单的最终还是LP。另一位投资律师认为,基金业协会的自律性规定,只是约定了一些原则规定,没有具体的追责条款,而基金文件中会约定GP的尽职勤勉义务,但一般强势的GP都不会愿意在LPA中,约定没有履行尽职勤勉的具体违约责任。
国外市场的LP也一直面临这类市场化的“非标风险”。欧洲投资基金的一位主管早前曾经呼吁,“警惕欧洲风险投资泡沫”,源于美国投资者和对冲基金等大量投资者的涌入,加剧了交易的竞争,导致尽职调查质量下降。
《华尔街日报》一月初也报道称,SEC(美国证监会)年初详细介绍了私募基金的一些常见缺陷,包括费用结构、业绩披露瑕疵、尽职调查不足等,因此准备要求更多私营公司披露与其财务和运营相关的信息。
尽调的意义
想必大家高中都学过马克思的唯物主义辩证法,这套继承和改良了黑格尔的核心理论体系,我来回顾一下大概内容,如果说得不对,希望我的政治老师不要骂我:
我们以为现阶段正确的观念和事物,其实都不是完全的“真理”,是不完美的“正题”,所以迟早都会遭遇其对立面“反题”,正题和反题都包含一部分真理,在对抗与冲突中升华,最终形成一个的新观念和事物,也就是“合题”,这个合题会继续变成“正题”,然后不断循环往复,即为“否定之否定”的概念。
说回投资,尽调的意义是什么呢?我想,大概就相当于辩证法中“反题”的意义:你看好了一个行业,找到了一个好公司,经过了解后签了TS,然后进行详细的尽调,发现不如想象中完美,最终做出投资决策,在接下来的时间中不断验证和推倒自己的理论,形成新的投资策略。
戚威认为,对于VC来说,尽调不只是防范风险,更重要的是认知业务,从生意的角度来看企业。遗憾的是,很多机构都抱着尽调是防范风险的逻辑,导致了尽调和投资决策的割裂,甚至,还有的VC把投资尽调做成了IPO尽调、并购尽调甚至是信贷尽调。为此他出版了一本书名为《投资尽职调查》,意在传播尽调的科学化和标准化。
龙泽玉也认为,一级市场基金期限长,见效慢,表面上看包含了认知、实力、运气等因素,但核心是整体的不断进化,从投研、尽调、决策、风控乃至投后等环节,逐渐螺旋式提升机构的组织管理效率,必然能对业绩产生正向影响。
然而“否定之否定”虽然是客观规律,但进展却比想象中的慢了不少。近10年间,中国股权投资行业迅猛发展,“量”上大踏步前进,“质”却跟不上“量”的脚步,如果认真审视包括本文讨论的“尽调”等内容,会发现这个行业在认知上的进化非常有限,体现在四方面的割裂:
一是机构与机构之间的割裂。同处一个市场,对同一件事情认知的偏差大得令人诧异。这不光是不同机构的投资建议书差异“天壤之别”,而是那些摆烂的机构,私募基金长周期的特性,还能长久的存活在市场上,迟迟不见终局。
二是机构与企业之间的割裂。前文介绍的Bolt的创始人Ryan Breslow,发文炮轰Stripe、创业孵化器YC以及美国红杉,本应建立在平等对话、公平竞争的基础上,却无处不充斥着龃龉,在国内市场,除了前文介绍的造假独角兽外,一定还存在着太多数埋在水下的不为人知的人性故事。
三是是员工与合伙人,甚至是合伙人与老板之间的割裂,也就是组织管理。小机构老板想着捞一票就跑,大老板基金到期想尽办法把合伙人挤走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今天还有人想做下一个VC2.0、3.0吗?我不知道,但投资经理却不得不面临着纷繁复杂的市场状况和职业路径,有不少机构还设立“投成奖”,这对尽调等投资决策环节有什么影响不言而喻,到底是有效地短期激励,还是将投资推到长期主义的对立面?
四是规模与投资决策的割裂。有些小基金强调投研和精品,但一些摸不着头脑的热门赛道跟投名单为什么总有你的名字?有些基金规模太大,不得不不得不放低标准,那标准应当放低到什么位置,到底什么时候需要打破标准,什么时候需要守住标准,老板们能不能想清楚?要知道无数电影中悲剧的发生,都是因为打破了标准和原则,而风险投资难就难在,并没有稳定的标准和框架。
当“锚”就在手里,你能想清楚哪里入水吗?
当然啦,想不清楚也没关系,宽慰地讲,你我都算上,哪里有人在认真对待手里正在做的事情?我们手里的事情都是工具,我们总有更大的诉求和目标藉由这些工具去实现它,生活在别处,工作在别处,人生目标也在更远处;厨师没兴趣炒出一盘更好吃的菜,老师不需要多教出一个更好的学生,投资人不用非要投出一家伟大的公司,记者又何必非要写一篇好稿子呢?
别当真,我也未见得是真心在谈论尽调。
发刊词也是假装的,也没这个栏目,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