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已有808家基金“销声匿迹”
谭建局促地翻了翻无人值守的前台桌子下方的柜子,找出尘封已久的一次性纸杯,“你知道今年疫情,同事们都习惯了线上办公,沟通效率反而更高。”
应约见我们前,谭建已经鲜少踏入毗邻五环外郊野公园某产业园区50平米见方的办公室了。
谭建的名片上依然印着北京某基金合伙人的头衔。2019年年初,谭建将自己的投资机构从寸土寸金的国贸三期搬到东五环之外,“是想离自己的新业务更近一点,方便管理。”
这家管理着6亿元人民币的基金,由谭建和几位朋友一起出资创立。消费升级、医疗器械国产替代大潮之时,倒也投出过一些脍炙人口的项目,“现在就是等退出,明年说不定会好一点。”
像这样基金内部交互频率和业务半径都在快速收缩的情况不是孤例,甚至很多基金情况更差:投资不再出手,业务“收缩进投后”,前后台团队纷纷转行,LP大举进入直投的事实,更是以两倍的速度挤压了中尾部基金的生存空间。
没人愿意承认自己被“淘汰”,但确有一批基金越发隐蔽的近乎“销声匿迹”。
数据显示,2020年Q3,新成立VC/PE基金共计1379支,同比缩小12%,而今年上半年新成立基金数量同比缩减38%。新成立基金数量锐减,对应的则是2020年度私募基金管理人注销事件已达808件。
你会突然听到这样的询问:“XX机构还在么?很久没有他们的声音了”。
“消失”的投资经理
谈论一支基金的消亡,通常是要谈论它缓慢而持续的“变化过程”,但落到个体身上,投资人的职业如何转型,则开始成为显学。
“之前投资的医疗项目,明年可能会有30倍的回报。你知道,医疗类的项目要拿证,得慢慢退。”说这番话时,谭建把音量往上稍提,搓了搓手,氛围略显局促,转而开始介绍自己正想筹备的新业务。
不惑之年,谭建经历像坐了一趟过山车。创投大潮兴起之时,几个合伙人出去募资,有些甚至面都不用见,钱就到了账上。不过几年光景,LP口袋的钱越来越紧,对于被投项目能否顺利退出,几位合伙人心里也打鼓。
有一阵子,谭建索性自己下场创业与自己投资赛道相关的线下消费空间,无疾而终。
疫情期间,曾在谭建手下的一位投资经理在视频社交平台上开通了一个账号,分享自己的投资与创业心得,结果无心插柳,居然一个月内就收获了13万粉丝。索性,开始做起了职业自媒体人。
这段经历被这位“前投资经理”自己调侃为“职业投资人再就业”。过去的10年间,风险投资行业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站在创投行业的上游,一周看10个项目,每天都在尽调,良好的状态是,能够快速投资,在下一轮中快速找到接盘估值大涨,一路跟到IPO。但现在,这个行业谁也不会再沉溺于这种纸面富贵。
2019年8月,曾有LP对于我们预言,市场上5亿左右的小基金将会销声匿迹。在这一点上,少有人公开承认位列其中。
投资人圈层,私底下不断有人互相打探,“XX机构还在么?很久没有他们的声音了”。
“我们真的还好。谁朋友圈里还没几个去卖保险、做微商的‘老同行呢’?”这种投资人之间的八卦总是出现在不经意的调侃间。
谭建亦表示账面依然还有可以调动的资金,只是已鲜有出手。
不过,在谭建的“八卦”清单里,疫情发生之前,一些寻找出路的机构甚至组团去东南亚炒楼。
“听到有基金清算,LP的眼睛都亮了”
与一批基金销声匿迹堪作对照的另一个现象是:很多LP开始活跃起来,寻求基金清算的机会。
市场化母基金管理者林萧在一次酒局上,听另一家LP眉飞色舞的讲完自己所投的一支基金成功清算的经历,明显感知到,“桌上其他人的眼睛都亮了”,毕竟能够最终能够成功清算太难了。
在市场化LP的视角里,如果一支基金到了既定时间无法顺利退出,保底回报并不能如约返还,还是希望基金能够完成清算。“毕竟多少能回来一点本钱”。但事实上,一支此前曾经募集到1~2支规范化运作基金,并曾频繁出手投资的GP若想清算,是极其不易的一件事。
按照一支基金的运营的常规思路,退出的思路无非几条:1.企业上市;2.被大财团并购;3.新一轮融资股权转移;4.管理层回购;5.破产清算。前三条思路几乎是所有投资机构喜闻乐见的。但“一只基金投的再好,总有几个项目退不出去吧?”比如,管理层收购鲜有发生在企业蒸蒸日上之时,一旦企业运行出现问题,无人接手,又没有谈拢退出方式,就成了这支基金的“烂尾项目”。
“基金到期,LP都想清算,哪怕基金业绩不好,但多少资金能够回笼一点。但GP却并不这么想,哪怕项目苟延残喘,退出困难,也宁愿放着不动。说不定哪天就突然有项目绝地求生突然爆发了呢。”林萧告诉投中网,毕竟一旦开始清算,就彻底承认投资失败。
私底下,这些市场化母基金们会聊起美国的清算基金的“野路子”。一些类似于捡垃圾式的S交易,以非常低的折扣打包收购GP投资的苟延残喘的项目,然后在这些庞大的“项目库”里重新筛选,大浪淘沙式淘出零星突然高增长的项目,“总能淘出几个,只要淘出来就算赢。”在这种带有极大投机心理的运行模式中,3i capital、Replacement GP已成佼佼者。
“差异化”优势
没人愿意“被”成为“僵尸基金”,“专注做投后”成为一个基金的中间地带。
投中网调研十几家曾经相对活跃、但近两年来鲜有新动态发布的投资机构,得到的答案近乎一致,“重心转移到了投后,希望既往被投项目有好的退出成绩。”
白川将自己所在的机构鲜少“露面”归结为低调,“专心做业务,并不在意宣传”。但近来白川也开始忧虑,作为一只自有资金的中小规模GP,虽然并无市场化募资压力,但在马太效应愈发明显之下,头部机构虹吸效应越来越强,给钱就拿的项目已经鲜少,“优质的项目都不缺钱,更看重的是资方整合资源的能力”。
某国际一线机构开拓一条新的投资赛道之时,投中网问及“如何跟在这条赛道布局已久的基金竞争”,该机构董事总经理私底下对投中网直言,“我们在他们的股东名单上,就是他们的竞争力,他们的下一轮会非常好融。”
白川开始不断思考自己的“差异化”优势。过去的一年时间内,他们四处集结来自华为、中兴等知名科技公司的中高层管理、科研人才,形成自己的“创业教练”智囊团,为自己的被投企业服务。“千军万马齐过冬”,在白川看来,B轮-C轮之间、营收1-2亿元、百人以上团队的公司,是企业生命周期中,死亡谷的高发阶段,但市面上的商学院鲜少能够提供基于核心管理层管理能力、运行效率提升的切实指点。
偶尔,白川也会思考是否要更改一下自身的LP结构。思考的结果是,等几个有望高回报的项目退出,吸纳自身的产业资本进来,从而达到“上规模”的效果,亦能保持自己原有的资金调配上的灵活度这一优势。
强者愈强,俨然已经成为投资机构2020年的特色。一个具备中国特色的困境在于,所有的投资人必须与更海量的玩家同台竞技,“上规模”成了中国GP的共同选择。不管是LP还是创业者视角,GP的资金管理规模不仅代表资金实力、影响力,也意味着抵抗周期、强产业链赋能的能力。但这也潜在埋伏了另一个风险——私募基金行业已经无数次验证,规模也是回报率的最大杀手之一。
站在整个创投行业的最上游,GP创业无疑是所有创业中最难的一环。这也映射到另外一个事实,单纯拼财务型投投资与机会型投资的1.0时代已经过去。接下来,考量GP生命力的2.0时代的重要法则又会是什么?而这,也将成为这场万家基金淘汰赛不容忽视的游戏规则。
(应受访者要求,谭建 林萧 白川 为化名)